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...精神科醫師解析：澎湖5女集體「相約自殺」案件背後秘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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澎湖在今年初發生同住的兩家人，共5名18歲以上女子相約自殺，造成4人死亡的事件，而存活的那名20多歲女子，竟然又在日前與同住的父親相約自殺，為這起家庭悲劇再添兩名死者。

自殺基本上屬於個人事務，絕大多數自殺都是單獨行動，只有不到1%的自殺，乃由兩人以上一起執行，一般把這類自殺稱為相約自殺或自殺協定（suicide pact）。

相約自殺，絕大部分的案例都發生在親密關係之中，也就是情侶或夫妻一起自殺。從古到今，相約自殺最常見的案例是殉情。兩人在愛情之中結為一體，卻得不到家庭的允許與外界的包容，於是興起「在另一個世界長相廝守」之類的念頭。殉情常是文學與藝術作品的主題，比如莎士比亞的《羅密歐與茱莉亞》，中國民間故事《梁山伯與祝英台》。

過去幾十年，台灣社會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傳出情侶相約自殺的事件，當事人經常是不被社會倫常與成見接納的組合，比如外遇、兩人年紀差距太大等。20多年前轟動一時的北一女兩位女學生相約自殺事件，就有人懷疑乃因同性戀情遭到周遭排斥所導致。

相約自殺，除了一方自殺動機強烈以外，還須說服或感染另一方，因此只會發生在情感連結極為緊密的關係裡，而夫妻是其中最常見的組合。當夫妻一方遭受挫折與屈辱，萌生自殺念頭，另一方一開始當然予以協助與鼓勵，幫忙對方走出陰影，然而卻有極少數夫妻，非但沒有將對方拉出情緒深淵，還反而逐漸被對方的無力感與無望感籠罩，終至認同對方的自殺想法，決定一起共赴黃泉。兩年前桃園就有一對老夫婦，本來只是老妻罹患憂鬱症，有自殺念頭，但因老夫不忍老妻孤單逝去，竟然相約一起自沉水塘而死。

除了病痛以外，財務困擾也經常是夫妻相約自殺的導火線，如果家中尚有年幼子女，便會成為受害者。每年台灣都會發生6～10件這類案例，嚴格講那些受害子女並不同意自殺，而是相約自殺的夫妻，不忍年幼子女獨活，因此把他們一併帶走。幾起震驚社會，宛如「人間蒸發」的家庭集體自殺案，可能都是這一類型的事件。

隨著人口老化，長照問題越來越嚴重，台灣社會也逐漸出現將被照顧者殺害後再自殺的慘劇，這類事件有的是被照顧者已經嚴重失智失能，沒有自主能力，有的則是雖尚有自主能力，但因在生活與情感上仰賴照顧者，只能被動接受對方的自殺決定，本質上其實也是一種殺人後自殺。

相約自殺也會因政治或宗教治理由而發生。政治與宗教最能激起人們的熱情與緊密連結，尤其當相關信念在團體中取得成員的堅定認同，便容易產生各類集體行動，包括自殺。政治上的相約自殺，在戰爭中最為常見，台灣有一座五妃廟，紀念明末不願投降於清兵而自殺的五名妃子，就是一例。宗教狂熱導致的相約自殺，近年最著名的是20年前發生在美國的「天堂之門」信徒集體自殺事件。

此外，網路興起以後，世界各地都有網友相約自殺，比如日本在幾年前曾有9位網友集體自殺。這類事件跟傳統的相約自殺並不一樣，當事人大都本來就自殺意念，只是藉由網路尋找同伴。然而網路傳播無遠弗屆，容易造成群聚與仿效效應，有可能使得原本自殺意念並不強烈的人，在網友唆使下走上絕路。

至於發生在成年家人之間，除了夫妻以外，也有成年子女參與的相約自殺，在國內外都不常見。去年草屯發生一件夫妻與成年子女總共3人，一起在家自殺的事件，當事人都有精神疾病就診史，夫妻早有自殺意念，也曾被救起，最後說服了遭逢經濟與法律困擾的獨子，一起自殺。

由此觀之，澎湖發生的這起造成6死的相約自殺事件，可說極其罕見，值得深究。這起事件分為兩個階段，一是5名女子相約自殺，一人倖存，另一則是倖存者後來又說服父親一起自殺。

在第一階段，5人的關係為同住的姑嫂以及她們的3名成年女兒，平日感情很好，而當嫂子罹患乳癌，由其他4人輪流照顧後，似乎逐漸感染了嫂子的負面情緒，不忍讓她一人獨逝，於是產生了陪她自殺的想法。相約自殺的想法產生後，顯然5人守口如瓶，沒讓家中的男主人發現，可見死意堅定。媒體臆測，5人之間可能有「死後在天上團圓」的想法，雖無證據，但這是相約自殺的人常有的信念。

事發以後，如何防範唯一的倖存者再度自殺？除了基本的自殺防治措施以外，必須針對兩種認知上的扭曲給予介入。首先必須探討，為什麼5人形成緊密的自殺協定？是否有「死後在天上團圓」的想法？其次，當初既已約定自殺，獨活者難免有「倖存者的罪惡感」，好像對不起已經死去的親人。這兩者都須以密集的心理治療，卸除倖存者心理上的重擔。此外，搬離原先住處，避免觸景傷情，也有幫助。

至於5名女子的其他家人，比如姑嫂各自的先生，在遭逢重大哀傷後，可能會產生憂鬱情緒，也都須列為自殺高風險族群，密切追蹤。可惜的是，雖然衛生當局積極介入，仍無法遏止倖存者的厭世情緒蔓延，導致父女在第二階段相約自殺。這起罕見的相約自殺事件，值得深入檢討，從中汲取更多經驗，以做為未來防治的參考。

作者簡介_沈政男 醫師

精神科醫師，《壹週刊》、《國語日報》、《女人變有錢》專欄作者